卢纶:路出寒云外,人归暮雪时
诗至中唐,似乎便落寞了许多,虽然有元白的新乐府扛鼎,但比起刚过去的盛唐诗坛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,后人凑来凑去的,弄了个 “大历十才子”,不过,我相信没几人知道这些才子,大概也就是一个名词存在于中国文学史之中吧。
所谓“大历十才子”是指活跃于大历时期的一个诗歌群体,是一群有着大致相同的诗风,有着相同审美情趣的一帮人而形成的一个流派,主题以歌咏山水和乡情旅思为主,在感叹仕途失意中又有相当的隐逸成分,他们都擅长五言近体,其诗的语词还算优美,但题材相对来说显得狭窄。
但是,在这一群人之中,有一人却不同凡响,实有鹤立鸡群之感,奇葩的是,他的诗有多首被选家所看中,收入不同的版本中,而主题却是古调乐府之《塞下曲》,描写的是大唐久已远去的边塞诗情,他便是卢纶。
卢纶,字允言,河中蒲州人,即今山西永济人,中唐诗人,为大历十才子之一。他屡试不第,后被推荐为集贤学士,秘书省校书郎,升监察御史。出为陕州户曹、河南密县令;后被牵连获罪,至德宗朝复为昭应县令,出任河中元帅浑瑊府判官,官至检校户部郎中,不久去世,年约60岁。
以上简介自是来自官方,但看着怎么都觉得有些混乱,学士和校书郞当然是低级文官,而这监察御史可是属高官,虽然品秩不算太高,但却握有监察百官、巡视郡县及纠正刑狱等大权,非皇帝信任之人是很难获得此高位的。
但紧接着又从监察御史跌到户曹,那就不是官了,而是吏,是帮着长官管籍账﹑婚姻和田宅这些杂事,可以说是从天堂跌到了地下,这其中是何缘由呢?这就要从卢纶的经历来考察了。
“大历十才子”中的每个人于史书都记得很混乱,甚至没一个人的生卒年或籍贯能弄清楚的,比如这卢纶就还有说他是保定涿州人一说,他是从天宝末年开始考进士,后来到了唐代宗时还在考,却一直是名落孙山,书载其是“遇乱不第”。
这个就有点找理由了,遇战乱停考很正常,但既然在考,肯定就有人考中,不能因为战乱而影响我的成绩了,这就没道理了嘛,用我们四川话来说,这纯粹是“扯把子”。
才能和学历实在是不能划等号,大才之人考不中很正常,杜甫就没考上嘛,而李白、李贺等人甚至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,卢纶之所以没考上,估计是太偏科了,除了诗歌,其他科目并不在行,要不就是运气太差了,这都是有可能的。
久为名所误,春尽始归山;
落羽羞言命,逢人强破颜。
这首名为《落第后归终南别业》的诗是他又一次的落第后所写,他早有诗名,但却并没有对他的科举之路带来任何好处,面对友人的疑惑,让他产生了羞愧的感觉,可还得强作欢笑,其窘迫之情,很是尴尬。
东方不亮西方亮,但卢纶却是一个社会活动家,虽然屡试不第,人生与仕途都极不顺利,可他交游广泛,他的朋友圈却很是了得,里面都是些高官显达,他正是凭借这些朋友,生生地以一个白衣之身博得了做官的一席之地。
他先是受到宰相元载和王缙的赏识,元载将卢纶的诗进给皇上看,由此被授阌乡尉,也就是今天河南灵宝县公安局长了,又迁升巩县令,成为一县的父母官;后来又被召回京师为集贤学士,又升任监察御史一职。
元载和王缙的声名很是不好,不久便获罪,卢纶因此也受到牵连而下狱,至德宗继位后,卢纶又被任为昭应县令,即今天的临潼县,也算是还在官场厮混,但风光已大不如前了。
“泾原兵变”爆发,朱泚乱兵围攻长安,德宗出逃,大唐又岌岌可危,咸宁王浑瑊出镇河中,召卢纶为元帅府判官,他遂跟随浑瑊四处平叛征战,血战奉天、收复长安、平凉会盟、转战西北,这是卢纶一生最为重要的时期。
正是在这一段军营的生涯中,他的诗风有了重大改变,极为粗犷雄放,生气勃勃,他闻名于世的组诗《塞下曲》就是诞生于这一时期,这在当时的诗坛上是特立独行,为大历十才子其他诗人所难以企及,是当时最为雄浑豪迈的诗歌创作。
这样的诗歌在当时很是难得一见,遂引起了唐德宗的欣赏,擢为检校户部郎中;风云际会,卢纶终于迎来了他人生又一个新的起点,大好前程在向他招手。
户部郎中前面有个前缀“检校”,这个词很有些讲究,在唐朝中前期,它并不是正式拜授的官职,类似于今天的代理一职,但也是有实权之人,随时可以替补或转正。
但及至后期,则表示为散官或加官,不具有实权,主要表达皇家恩宠,但不管如何,卢纶此时是受到皇帝的青睐是肯定的,说他前途一片光明应该是可以肯定的。
可惜的是,正当他好即将青云直上之时,却迎来了生命的终点,好悲哀,幸好,他给我们留下了《卢户部诗集》。
林暗草惊风,将军夜引弓;
平明寻白羽,没在石棱中。
这首边塞小诗是他《塞下曲》组诗中的第二首,此为汉乐府旧题,属《横吹曲辞》类,诗意取材于司马迁《史记》中名将李广的事迹,“广出猎,见草中石,以为虎而射之中,中石没镞,视之,石也。”
此诗意思直白,将《史记》中的故事作了一点小改动,添加了一些想象的意象,使得将军在紧张气氛下突发的神勇,以一个“引”字显现了出来,继而又以平明二字说明时间的转折,遂将记载之事变为一个富有戏剧性效果的故事,从而,一位武艺高强、勇猛善战的将军形象,便跃然纸上,也为诗歌形象涂上一层浪漫的色彩。
但要说他最为著名的一首诗,莫过于下面这首了,在我为孙儿买的《幼儿读唐诗》中,赫然在列,诗图相配,相得益彰,当然,这也是小学生必背的诗词之一。
月黑雁飞高,单于夜遁逃;
欲将轻骑逐,大雪满弓刀。
这首诗写得很是大气,寥寥几句,便将一个征战的场面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;以我的知识来看,这大雁是不会在夜间飞的,何况,即使有飞也无缘看见,那么,就只有一种情况下可以出现此现象,那就是大雁被惊了,是被单于所带领的兵丁在逃窜时,惊扰了已夜宿的大雁,在慌乱中鸣叫高飞。
月黑雁窜,单于遁逃,昔日不可一世的边寇,在我汉朝大军的打击下,希望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逃跑,这两句不仅将周边的环境作了交待,更是渲染了当时紧张的气氛。
大雪满天山,到了这首中,转为“大雪满弓刀”,一个“欲”字和一个“满”字,描绘出正准备进行追逐的将士们急迫之情形,还未开始追击,大雪便覆盖上了兵器,可见这风雪之剧骤,
此诗动静相接,画面感十足,气氛紧张又让人酣畅淋漓,其中有诗人向往上阵杀敌的愿望,有对戍边将士的崇敬,有对艰苦环境的刻画,也有对将士凯旋归来的期待。
边塞诗歌自高适和岑参之后,鲜有佳作出现,这也是大唐战力日渐不济现实情况的反映,自玄宗后,内乱频仍,对突厥等边患只能消极防御,国土也被逐步地蚕食,几无主动出击之战例,所以,边塞诗歌也随之一蹶不振,这当然也是很正常的现象。
倒是此时的卢纶横空出世,写了一系列的边塞诗,虽然在整体上无法同高、岑相提并论,但的确为大唐后期的诗坛,添加了一抹气势刚健的别样色彩。
卢纶除了这闻名的《塞下曲》外,他其他类别的诗也写得很好,于我来说,最欣赏的是他写有一首《晚次鄂州》,每每读来都感叹不已,顿生悲伤之情。
云开远见汉阳城,犹是孤帆一日程;
估客昼眠知浪静,舟人夜语觉潮生;
三湘衰鬓逢秋色,万里归心对月明;
旧业已随征战尽,更堪江上鼓鼙声!
乌云散,汉阳城依稀可见,孤独的帆船载着我的悒郁又是一天的行程了,在看似风平浪静江上行舟,同船的商人早已熟眠,然而我通过舟子的对话,感觉到了潮水在慢慢地上涨。
秋色朦胧,三湘萧瑟,愁心明月,鬓发衰白,家园何处,兵燹战火,江船上那行船避让的警鼓,让我似乎又感觉到如战场上来自渔阳的鼙鼓声,直敲得人心中阵阵地心悸。
这是卢纶为避安史之乱时南逃路途中,途经鄂州时所作,描述了兵乱游离中叹老思乡的情怀,这其中的颔联对仗工整,韵味无穷,向为后世所称颂,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,卢纶的文字功力和文学素养是出类拔萃的。
作为大历十才子冠冕的卢纶,一生是如此地不得意,诗名远播却始终是个白衣之身,虽凭借广泛的交游为他闯入仕途,却所依非人,随着显贵们的沉浮而不能自己,在最后得以上达天听并即将显赫时,又命短而逝;人生如戏,造化弄人,卢纶的经历,实在是让人扼腕痛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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